昆德拉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們既不能把它與我們以前的生活相比較，也無法使其完美之后再來度過。”來布拉格純粹是一個偶然，在維也納告別了一路同行的旅伴，有些郁悶，需要找個地方散心。多瑙河，太多的記憶，不想努力把自己從一種情緒里拉出來的結(jié)果是立刻陷入另外一種情緒。那就越過河，然后任選一個方向隨意走吧。布拉格離維也納才4個小時，昆德拉的文字和站臺上的標記牌重疊在一起。沒有準備，也不想有什么準備，走進這座我一無所知的城市。喜歡這樣的旅行，無知，也就意味著可以最直接地感受眼前的一切。
　　 
    布拉格有著600年歷史的新城中央，文塞斯勞斯廣場(Wenceslaus Square)就是以這位人間的巴伐利亞大公兼天界的捷克保護神命名。別小看這條貌似林蔭大道，兩邊林立著俗不可耐的品牌店的廣場大街。這里曾經(jīng)是捷克民族熱情爆發(fā)的火山口。從捷克獨立到納粹的興起，從布拉格之春到前蘇聯(lián)體制的天翻地覆，每一次政局的動蕩都能在這里聽到巨大的熱情的回聲。站在廣場一頭的國家博物館大門口，俯瞰階前如被烈焰燒到扭彎著嵌入地面的十字架。這里是約翰帕拉許(Jan Palach，又是一個約翰)為紀念抗議蘇聯(lián)入侵憤然0的地點。目光從十字架上升起，越過廣場中央文塞斯勞斯大公騎在馬背的塑像，想象這里聚集著用沉默為自己的未來抗爭的20萬棟身軀。大公雕像的底座上刻著這樣一句話：“圣文塞斯勞斯，捷克大公，我們的王子，為我們和子孫后代永保平安。”

    旅行中，游客最頭痛的莫過于躋身于無數(shù)其他游客之中，而這樣的熙熙攘攘在布拉格達到了極致。只有100萬人口的城市，承擔(dān)著400萬來往的游客，所有的游客，都會在查理橋、布拉格城堡和市政廣場等幾個著名景點匯集。如何將旅行中無法避免的煩躁化為一種特殊體驗，就成了我這次布拉格之行的另一個任務(wù)。
　                
    觀看老市政廳上的天文鐘(Prague Orloj)是布拉格之旅的保留節(jié)目，每小時正點，象征著天空星象的大鐘敲出時刻，鐘內(nèi)耶穌的十二門徒分成兩組，依次在一對小窗口內(nèi)露面，鐘角是四座雕像，其中三座分別象征著死亡、虛榮和貪婪。另外一座是位纏頭的土耳其漢子，讓人不得其解。這鐘最早建于15世紀初，其后歷年多次添建，成為一組集科技和藝術(shù)為一體的稀世珍品。導(dǎo)游們喜歡夸大其辭，說造鐘的工匠后來被國王刺瞎雙眼，以免他再去別處造出如此美輪美奐的寶物。故事歸故事，這座鐘確實有著太多的歷史，連希特勒的坦克兵都不甘落后地用炮彈為她添加過一段傳奇。游客們聞名蜂擁而至，也就沒什么奇怪了。

    快到正點時，游客蜂擁而至，鐘下人頭攢動，難尋立足之地，所有的人都翹首引頸，等待著正點的到來。無意中，發(fā)現(xiàn)鐘的正對面是一家餐館，廣場鐘下的人群一直擠到餐館門口，餐館大堂里卻門可羅雀。上得樓去，更是滿堂寂靜，空無一人，講究的桌布上放著精致的瓷器。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撩開紗簾，正對著市政廳樓面上的大鐘，樓下人海一片吵吵嚷嚷和大鐘慢條斯理的節(jié)奏成了鮮明對比。華麗的機械鐘面下?lián)頂D著無數(shù)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膚色人種?？Х炔?美元，不到北京后?？Х瑞^一半的價格。慢悠悠口茲一口，等著大鐘敲響的時候，當一個看游客的悠閑游客。
　　        
    布拉格經(jīng)典明信片，是從伏爾塔瓦河邊看去，前景查爾斯橋，遠處山丘上矗立著圣維塔斯大教堂的哥特塔樓。公元925年，年僅18歲的文塞斯勞斯大公掌實權(quán)，立刻下令開始修建這座教堂，卻沒想到才過了10多年，這里就成了他永遠的歸宿。大公被篡位的親弟弟謀殺后，成了捷克的守護神。他奠基的教堂一再改建，現(xiàn)在這座宏偉的哥特風(fēng)格的大教堂始于公元1344年，工程進展拖拖拉拉，歷經(jīng)600年，直到上世紀初才算正式竣工，成為捷克第一教堂。教堂里最為輝煌的，自然是保存著大公遺骨的小禮拜堂。從打開的小門里，可以看見拱頂下四壁金碧輝煌，用1000多塊寶石裝點的壁畫描述著耶穌和大公本人的生平。

    禮拜堂里面有一個小門，通往珍藏著波希米亞加冕王冠的密室。王冠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戴了玩。據(jù)說這頂鑲嵌了太多寶石的王冠也有一個很沉重的詛咒：凡無緣于王者，加此冠，1年內(nèi)必死。而唯一以身試法的，是當年納粹德國在捷克的首領(lǐng)海德里希。他來到這里，見到王冠，非要戴上過一下王者之癮。之后不到1年，他就被刺身亡，不知道是法西斯的氣數(shù)如此，還是大公的神靈果然靈驗于暗中保護著捷克子民。這藏著王冠的小屋，現(xiàn)在由政界和宗教界的元老們分掌著必須同時使用才能開啟的幾把鑰匙。不知道是因為王冠實在太貴重，還是不想再有某位野心家為之喪命。

    環(huán)繞著大教堂的布拉格城堡是世界上最大的古堡，留有無數(shù)歷史的遺跡。這里是所有來捷克的旅游團必經(jīng)之地，每天早晨擠得水泄不通。而等夕陽西下之時，這里反倒是一片寧靜。沿著城墻的黃金小巷曾經(jīng)是最底層的工匠和士兵們的住宅，低矮的屋子和城堡里空間高大的殿堂成鮮明的對比。低矮是因為貧窮。窮人沒有王公貴族的奢華，只能靠壓縮空間來讓自己的冬天不會太冷。這是更為要緊的。好玩的卻是，尊貴的宮殿成了博物館，陰森得讓人透不過氣，而那些曾經(jīng)可憐的小屋子現(xiàn)在倒是被油漆得色彩艷麗，人氣十足。這大概也是原來的屋主們從未曾料及的。黃金巷22號是文學(xué)大師卡夫卡的故居，現(xiàn)在是家禮品店。卡夫卡迷們來來往往。估計大師如果還在世，打死也不會住在這樣的旅游景點。
　　
    下榻的旅館就在城堡旁。城堡前身是座修道院。沿著陡峭石階爬上去，一尊巨大的耶穌石像攤開雙手，俯瞰悲慘眾生。耶穌身后有扇沉重的橡木門，使勁推開，再打開里面的防盜門，就走進了四星旅館的大堂。這里建筑基本保留著當年修道院的模樣。地面高高低低甚為不平。出其不意的門檻差點兒讓我一頭栽進狹小的電梯。打開客房的門，第一步就踏上又一道奇怪的斜坡?；蛟S是當年的建筑師獨具匠心，用這些坎坷時刻警示僧侶們世事的危險。從窗口看出去，山坡下昔日貴族莊園的紅色瓦頂在夕陽照耀下格外刺眼。布拉格在伏爾塔瓦河的兩岸展開。那河上依然存留著如此多的老橋，而很多其實已如那半隱在樹后的查爾斯橋早已失去了作為一座橋的實際功能。但是此刻，在那橋上，想來依舊該是擠滿了游客。而到了后半夜，靜謐之中，于方石鋪成的橋面上，悄然漫步于此。